你眼中的日月星辰

一个无趣的人。

时光印刻

<第一人称/双向暗恋>

<女主表白向>


【一】


清晨。

从早高峰的杂乱里挤到律所,离上班时间还剩十分钟。

我揉了揉不太舒服的太阳穴,强打起精神坐到工位上。


“早呀~”

程澄似一阵风从我身边刮了过去,又刮了回来,惊诧地把脸凑近,“哎呀,你昨晚没睡好吗,你负责的案子不是昨天就结束了?”

我回头看向她,浆糊一团的脑子没来及做任何反应,她咋咋呼呼把小镜子塞到我的鼻下。

我没精打采地扫了一眼,黑眼圈浓重就算了,连眼睛里也有些疲惫的血丝……

难怪对日常妆容要求精致的程澄看向我的眼神满是大限将至。


我心里哀叹一声,不知道怎么和程澄解释昨晚失眠的原因……

——————

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。


虽然做了左然的搭档,我们也只在涉及NXX有关案件时才搭档行动,平日大多各有各的案子。

几天前,经朋友介绍,我接了一个遗产纠纷的案子,案子不难,按照正常流程,并不会耽误太长时间。

谁知道困难没出在案子,却出在委托人身上。

委托人周格是家族老幺,工作与家族企业无关,奔了自己的爱好去。平日里胸无大志,吃喝玩乐毫无心理负担,在遗产分配问题里也没有太大野心,只想在狼虎之争里护住自己那份羹。

周格也知道自己的要求不麻烦,只寻求一层法律保障,加上小少爷骄纵的性格摆在那,平时与我对接商量事宜都十分随意,外出时去的地方,说是和案子有关,实则连工作带玩,大半天时间就没了。

该收集的案情信息是有了,但效率也十分低。

我曾经严肃地警告过几次,小少爷的道歉态度诚恳,礼数周全,还保证下次一定不会再犯。

然而下一次照旧。


好在这拖拖拉拉的案子终于在昨天进入尾声,与我正常处理需要的时间相差了两天,却也只能庆幸结束了。

这几天来,因为怕小少爷夸张的出场惹恼左然,每逢他来,我都提前下去把人在律所楼下截住,麻溜拎走。

算起来除了每天邮件和左然汇报案情进展,几乎很少能和他说上话了。他最近似乎也很忙,以前晚上偶尔还会来主动闲聊几句,最近几乎没有。偶尔迎面遇到,也是公事公办地交代事情。虽还是那副淡漠的神色,我却总觉得他心情不佳。


最近夏意渐浓,早晚多雨,昨晚自行加班了一会儿,出门看到雨幕才意识到没带伞。

左然就是在这时叫住我的。

他撑开黑色直柄伞,手肘里搭着外套:“看雨势一时半会停不了,我送你回家。”

这是最近左然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,心里升起的雀跃差点让小跑过去,我忙克制地咳了咳,收回没出息的脚,才矜持地笑道:“好,多谢左律师。”

左然的直柄伞很大,还稍微向我的方向挪了一点,没有一滴雨珠溅在我身上,漫天雨珠被隔档为倾泻在雨伞上的聒噪。

左然忽然咳了一声,似在有话要说,我回头看向他。

左然一顿:“你近期那个案子……用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多。”

我心里暗自哀叹果然躲不过,和以前的每件案子一样,虽然每天向他汇报进度时他没说什么,但结案之后会总结几句。况且这个案子也是我本身花的时间太久,于是主动检讨:“抱歉,是我的错,是我处理突发事情的能力还不够,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。”

左然闻言沉默片刻,侧头皱眉看我:“如果遇到这样的委托人,你应该先依照委托协议上的条例进行警告,如果不配合,可先暂停委托。”

左然的分析的确很对,也算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律师的职业修养,都是我当时顾及小少爷是朋友的朋友,再加上效率虽低,每次收集资料也算顺利,伸手不打笑脸人,也就没多加苛刻。

这样的行事风格,在左然眼里,几乎是不合格的。况且还是作为他的搭档。


最初遇到左然时的开心荡然无存,我知道解释也是为自己找借口,便只能继续检讨:“错完全在我,如果我再对自己的要求严格一点,也不会这样拖沓……”

我垂着眸,气氛凝滞了几秒,听到左然轻轻吸了口气,嗓音也低沉了下去:“……你在维护他?”

我惊讶地抬头,撞进一抷幽深蓝色中,如深海般平寂而冰冷,隐隐蕴着风雨欲来。

我没由来地一阵心慌,左然是因为我的工作态度生气了?

“是我应对各类委托人的能力还不足……”

左然没打算放过我,冷声:“这周二晚上,他带你去喝酒了?”

我稍一回想,那天下午周格与我商量完事情后请吃了晚饭,我在餐桌上不小心打翻了他的酒杯,身上才沾染酒味,之后先到律所拿了东西才回家,怪不得那时见到左然他脸色不佳,一定以为我在工作时喝酒了吧。

还没等我开口解释,左然见我不言不语,以为我心虚默认,顿住了脚步。

“这样的委托人态度不端正,行事散漫,教唆工作期间的律师饮酒,言行亦真亦假……”

我听到这里,浑身一凉,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莫名冒了出来,终于开口打断:“左律师说委托人言行真假未辨……也是在怀疑我在案情报告里列出信息的真实性?”

工作效率能被影响是能力问题,但对于律师来说,辨别信息与称述案件的真实性几乎是底线。

没有人可以忍受被质疑。


左然也一愣。


雨夜的寒冷似乎透过肌肤,渗入骨髓,我握紧拳头才止住指尖的颤抖。没等左然开口,纷涌而上的情绪让我无法冷静:“这件案子里,行事拖沓,能力不足是我的错,但论用心与专注程度,与我之前处理的任何案子都无异。”

说到最后,我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了一些,样子也一定不好看吧。

左然露出无措的惊诧,我不敢再看,忙转身走进雨幕,疾步逃开。

漫天寒冷与聒噪倾盆而来,隔断了我与身后的人。


才走了几步,一辆车慢悠悠在我身侧滑了过来,前窗摇下了一点点,露出周格拽得二五八万的笑。

“律师小姐,这么巧,我还想着这条路能不能偶遇你……我送你回家啊。”

看着这罪魁祸首我就来气,忍住了上前朝光洁车子踹上一脚的冲动,过了拐角后我自顾跑进咖啡屋门口避雨,用软件打了回家的车。


回家后,这件事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,把案子复盘了一遍,又仔细回想和左然的对话,理智和冷静才磨磨蹭蹭地归位……他似乎也没说什么严厉指责我的话,就这件案子的处理方式,左然的确有理由质疑我……而我给他的话强行下定义的行为……也实在不像平时的我。

已经不是初入职场的人了,面对上司的各类质疑也具备调整心态的能力,可为什么在左然面前这么失态呢。

我颓然地躺平,把翻看的资料放在脸上捂起来。

只有面对这个人时,总是最直白的情绪要比理智走得快上一些。

太在意他对自己的想法——越在意越搞砸。


于是整夜都在被左然指着律所大门,让卷铺盖走人的噩梦里挣扎。


——————


回想结束,面对程澄的满脸疑惑,我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。

收拾好心里怀揣了半宿的后悔尴尬,我坐回座位,打算整理一份此次处理案件的不足和检讨,等左然来了去认个错。

倒也不是挽回形象……但端正工作态度是必须的。


沉浸在资料里,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很久,想起来悄悄偷瞄左然办公室时,他已经坐在里面很久了,倒也没从如常的姿势里看出辞退我的意图,我不由松了口气。

揉了揉太阳穴,我端着杯子去到茶水间。


程澄后脚也端着小杯子跟了过来,她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:“哎,你觉得那个小帅哥怎么样?”

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她:“你又粉上哪个小帅哥了?”

“不是啦,”程澄激动地比划,“就是你的委托人,长得阳光帅气,还很慷慨大方…你对你蛮好哦?”

我不由笑起来,可不是,第一次来律所就给所有人带了礼物,前天还点了下午茶,可谓是出手阔绰的公子哥做派。

要是没有成为和左然争论的导火索,我对他的印象或许还会好点,虽然他确实挺无辜的。


我叹了口气:“个人性格而已,他对谁都这样。而且他对于我来说,只是一个普通的委托人呀。”

“我当然知道呀,”程澄眨眨眼,“这不是不影响我欣赏帅哥的颜嘛,你对着好看的颜,就没有一点点欣赏嘛,比如……左律师!”

我心里一悸,没想到程澄怎么忽然提起左然,怕让她看到我面上的异样,于是低头喝了口咖啡:“左…左律师是长得不错……”

程澄的声音拔高三度响起:“左律师好!”

我惊诧回头,左然端着杯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。

程澄无辜地望着天花板,不敢和我对视。

我:“……”


这可好了,当面检讨还没去,这成了继昨晚后第一次碰面。

没想到还这么尴尬。


左然淡淡应了声,也没看我,走过去倒了杯咖啡,又走向门外。


程澄望着他的背影:“我忽然很在意一个问题。”

“什么?”我翻旧账,“比起这个,你坑了队友就不说点什么?”

程澄咳了咳:“茶水间的咖啡机是什么牌子的?”

我:“不清楚,怎么忽然感兴趣?”

程澄一拍手:“让左律师放弃专用咖啡机而青睐的,一定很好用吧。”

我心想说得也对。

于是两人凑到咖啡机旁一阵研究。


不知是否是错觉,左然离开的背影顿了一顿。


【二】


从茶水间出去时,翟星姐告诉我左然有事离开了。


没想到还没等左然回来,倒是先来了个不速之客。

周格小少爷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两位送餐员,精致的蛋糕与饮品放了一桌。

周格冲我眨眨眼:“律师小姐,你脸上'别烦我'的表情也太明显了~”

劣质睡眠带来的情绪影响还没有消退,我用笔点了点资料本示意在忙:“说重点。”

周格倒是不在意,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,笑道:“我之前说过要开音乐工作室,想请你来当法律顾问,你觉得怎么样?”

完全不怎么样,虽说是客源,但如有可能,还是想少和这小少爷接触,我叹了口气:“忒弥斯厉害的人很多,你可以再考虑下其他人……”

“这不是好事吗”,不知状况的翟星姐笑着走过来,“你不要太看轻自己嘛,你可是左大律师……”

我小声吐槽接上:“平平无奇的搭档。”


话音刚落,门口传来脚步声,左然带着一位中年男人走了进来,中年男人我认识,是忒弥斯曾经的委托人,他正面露尴尬,一看就知道刚才的对话都听到了。

那么左然自然也听到了……今天可太背了。


中年男人忙打圆场:“年纪轻轻就能做左律师搭档的人,肯定也很厉害。”

出乎意料地,左然开口回应了:“这倒是,毕竟是我的眼光。”

我一愣,又见他转身看着我:“除了妄自菲薄这一点,其他都可圈可点。”

我脸颊没出息一烫,转身麻溜去泡茶,被抢了活计的程橙迷茫地看着我。

围观全程的瞿星差点笑出声,咳了几声才勉强维持住成熟女士的优雅端庄。


我和程澄端着茶回来,周格已经离开了。

左然看了看我,又移开目光:“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挑战,可以去试试。”

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昨晚以为左然会对我有什么态度转变,却似乎依然是平时那样,虽然要求严格,却也有着对下属的关怀。

我不由得内疚更甚了。


中年男人说起此次来的目的,之前忒弥斯帮他解决了商业用地的纠纷,如今开起了度假山庄,想请律所的人去玩。

还没等左然开口,翟星抢先决定了:“正好忒弥斯好久没团建了,我们就去放松放松嘛,明天正好是周末。先说好了,不准带着工作去,路上也不行。”

翟星意有所指,左然无奈应下了。

律所顿时一片欢呼。


我在一片混乱里看向左然,他脸色不太好,和别人谈话间歇夹杂一两声低抑的咳嗽,似乎有些不太舒服。

我有些担心,趁着他未谈话的空档走了过去,他看到我,眸里略过讶色,像是想起什么似的,转身离开了。

我怔愣站在原地片刻,只得作罢。


——————


次日清晨,生物钟准时把我从床上拉扯起来。

临近出门时,翟星的电话打了进来。


翟星那边隐有喧嚣,似在街上,她简要说了事情,左然昨晚和她通话谈工作时嗓音不太对,疑似感冒,追问了也没具体说明,今早快到集合时间了,打电话过去没人接,这不像左然的作风,翟星有些担心,但自己还在准备活动用品,抽不了身。

我心里也隐隐担忧:“我过去看看吧,翟星姐,有什么事再和你联系。没有问题的话,就和左律师一起来集合地。”

“那我把左然交给你了。”翟星爽声应下,继续去忙了。


继上次送醉酒的他回来后,这是第二次来到左然家了。

担忧盖过了我的踟躇,我一边给他打电话一边摁响了门铃,却一直没有反应。

在焦急的等待里过了五分钟,门里忽然传来动静,是左然的闷声道:“稍等。”

我终于松了口气,也察觉到左然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

门打开了,左然气色不太好,面颊有些病态的绯红。居然还穿戴整齐,刚刚大概是去换了衣服,他沙哑着嗓子开口:“你怎么来了?”

我惊讶:“你发烧了?去医院了吗?”

“我睡前吃了药,现在已经好多了,”左然把我让进来,又往前走了几步,“别离我太近,担心被传染。”

看到这个动作,我才想起昨天他忽然走开,也是因为怕传染给我吗?

左然生了病,连沉静都染上几分略失活力的恹然,他侧头看了我片刻:“是翟星让你来的?我刚刚测了体温,没有太大问题了,好不容易有机会团建,你别错过了。”

和左然搭档久了,自然也明白这人不喜欢麻烦别人,翟星让我过来,一定让他以为我是因为被安排才不得不来。之前生病去医院输液,是左然一直陪着我,这次换他生病,我自然不能置之不理。

我心里有些哭笑不得:“是翟星姐告诉我,我自己想来的。”

左然面露意外之色,又咳了几声,咳得耳尖有些红。

我忙放下包:“你吃过早餐了吗?我下去给你买点清淡的食物吧?”

左然听完微微皱眉,我才想起左大厨师应该很少吃外面的东西,于是试探道:“要不……我给你做?”

他听完陷入沉默,似乎想起某次野餐时我惊人的厨艺。

我咳了咳,再三保证:“我绝对不乱试奇怪的组合,中规中矩的粥我还是会做的啦,你去再睡一会儿~”

这时的左然倒是没有平日的严肃,甚至显得没那么精神,他似乎也想再去睡上一会,犹豫了几秒,又交代了一些基础厨具的用法,才回卧室继续睡觉去了。


我给翟星报了个平安,让她们先去活动地点。

翟星正在指挥搬东西,见缝插针和我抱怨了几句:“现在才病倒也算他身体好了,之前那么忙不注意休息,前晚下班时还莫名其妙傻站在雨里大半天,虽然打了伞,也不知道把外套穿上……”

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,又哑口无言。


在沙发上坐了片刻,我掏出手机,对着左然复杂的厨具一件件查阅,手忙脚乱地弄了一阵——终于把粥熬上了。

在等待的期间,我在左然的屋子里转了转,上次匆忙没来得及细看,倒是意料中的整洁简约,甚至有些温馨居家,桌上未熄的电脑屏幕上,文件显示最后修改时间是凌晨三点。

他竟然熬夜看资料到凌晨,然后才吃了退烧药去睡觉吗……


三小时后,临近正午,左然才从卧室出来。

我刚好把熬好的粥端了出来,早上赶着过来也没来及吃早餐,于是厚着脸皮也给自己盛了一碗。

左然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,看来退烧药起效了,他看到我身上的围裙,莫名露出点笑意,在我对面坐了下来。

我先怀着忐忑尝了一口,味道果然中规中矩,总之不崩。

左然尝了以后,笑了笑:“难得,很香。”

我得意一笑,又觉“难得”一词似乎不太对……但和左然这样对坐吃饭,看起来自然而然,连想说点什么,都觉突兀了此刻的静谧时光,于是都默契地没有开口,倒是让之前争论的尴尬暂时揭过去了。


喝完白粥,左然又测了体温,已经完全退烧了。

左然:“我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。”

我惊讶:“可是你才退烧,还是好好休息吧。”

左然已经把准备好的东西带上,到了门边等我:“我已经没有大碍了,到了山庄也是休息,难得天气不错,出去透透气。”


一个小时以后。

说了“难得好天气”的左然,被暴雨堵在了路上。

先是高速公路发生事故堵了一路,好不容易从出口离开,又因山体滑坡被工程抢修队拦在半路。

此番折腾历时五小时,我和左然又位于进退两难之地。唯一的办法便是等抢修队完工,但看进度,最早也得是明天。

雨天天黑得早,四周渐渐在雨幕笼罩中沉入一片黑暗,暴雨打在车身上,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之势。

车里倒是十分安静,左然查了片刻地图,修长的手指在导航地图上划出一条路线:“天晚了,长时间停在这里不安全,今晚只能先去最近的地方落脚。”

我看着那其貌不扬的位置:“这个地方……会有住处吗?”

左然开始倒车,对我安抚一笑:“这个片区临近景点,一些民宿应运而生,我们过去看看。”


十五分钟车程便到了目的地。

雨幕中的远远打量已经够看清小镇,也许为了映衬景点风格,小镇一些古建筑也没有进行现代化的翻新,反而有隐于山林,曲径通幽之感。

左然停好车,脱下外套顶在头上,护住我,一起向最近的一间民宿跑了过去。

衣服能遮住的地方不大,左然的呼吸落在耳边,我在小小庇护所里心猿意马地仰头,左然形状好看的唇和高挺的鼻梁触手可及。


【三】


这家民宿呈一个四合院状,起了两层楼。建筑皆是木质构造,葱郁的植物充盈着每一个角落,想来如果碰上晴天,应该是清凉扶疏的景致。

接待的是个二十多岁的活泼小姑娘,她在二楼给我们开了两间房,又惊喜地说道,非旅游旺季,很少有人到这个地方。


我和左然各自收拾片刻,下楼找吃的时,小姑娘抱歉地告知只有方便面。

小姑娘:“虽然我也可以做啦,但爷爷吵着要找东西,我可能没时间做……”

左然点头表示理解:“那能借厨房和食材一用吗,价格按照你平时定的算就好。”

小姑娘表示完全没有问题,然后急匆匆离开了。


我跟在左然身后走向厨房,可能是开心的表情太过明显,他侧头望着我,许是周围弥漫着雨雾湿润与木头的陈香,把眼里的无奈点得有些温柔:“淋雨了还这么开心。”

我笑起来:“但是能蹭到左律师一顿饭,太值得了~”

左然笑着摇头。


这是继野炊那次后,第二次见左然做饭。

没想到穿着日常装的他,挽起袖子,娴熟地处理食材,调制佐料,动作一气呵成,赏心悦目。倒是很难和那个法庭上冷静威严的律师联系起来。

我在一旁帮忙择菜,不由感叹:“左律师是真的很享受做饭呢。”

左然唇角微弯:“嗯,尤其是……给重要的人做。”

我闻言手里动作一滞,有些分不清左然说的是给家人做菜,还是……另有所指?

在我发呆时,左然接过我择好的菜,开始利落清洗。

不多时,香味弥漫开来,简单而诱人的三菜一汤摆到了饭桌。

左然取下围裙洗手,冲我一笑:“去把店家也叫来一起吃吧,我做了四人的分量。”


一顿饭吃得小姑娘非常开心,一直赞不绝口,连看起来沉默寡言,脾气不太好的爷爷都夸赞了几句。

饭后,小姑娘热情地邀请我们参观陈列室。

原来她爷爷是远近闻名的木匠,难怪屋子大到横梁柱身的雕刻,小到摆放的物件,无论陈新,都是出自木工手笔。


我和左然跟在她后面,穿过花草暗香浮动和一地稀薄月光。

小姑娘在一道门前停下,语气忽然落寞:“爷爷年纪大了,记性不好,也不爱理人,现在更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啦……只有在做木工活时,才能看到他双眼清醒明亮。”

她推开门,宽阔的屋子放满一排排多宝阁,走在其中,满目精巧别致的手工艺品,我惊叹地一一看过便携式梳妆盒,镜台,胭脂盒子……

我稀奇地打量着:“大多是给女士用的呢……”

小姑娘嘻嘻笑起来:“这些都是爷爷给奶奶做的啦,”她也看向那些熟悉的物件,放柔了声音,“虽然也会争吵,但她们一直很恩爱呢。”

我鬼使神差地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左然,却没想到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,他眼里浮起讶色,我的视线落荒而逃:“咳……能用着爱人亲手制作的工艺品,奶奶很幸福吧。”

小姑娘笑着点点头,又无奈地叹气:“可惜奶奶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,爷爷一直很后悔自己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钻研木工,也没有多陪陪奶奶……直到现在,他还放不下这个事,觉得奶奶一定很责怪他。”

我也沉默下去,或许年轻时想钻研手艺给爱人带来更好的生活……但奈何时光不等人吧。


回到房间,洗漱完毕,雨小了许多。

于是打开木制雕窗,没想到与这面墙相邻垂直的墙,正好是左然的窗子,正在窗前喝茶的他也一愣。

后窗这样的设计让两扇窗子极近,我和他几乎触手可及。

我咳了咳:“雨小了很多,看起来明早就会放晴了。”

左然看着雨幕:“嗯。”

窗外风雨飘摇,在翠绿植物上打出沙沙声响,湿润的气息沁入肺腑,一阵舒畅。

左然也没有离开,我们安静地听了片刻的雨声,任静谧徜徉。

或许是这一刻的左然太不像“左律师”了,我鼓起勇气——

“你还在生我的气吗?”

左然侧头看我:“……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?”

我趴在窗台开始做自己我检讨,从案子的处理效率再到自己莫名和上司生气,最后甚至对害他生病做了深刻检讨,并保证自己不会再犯。如果检讨也能打分,我能厚着脸皮给自己九十九。

左然安静听完,沉默片刻,无奈地笑起来:“其实换位思考,换做是我碰到这样的委托人,也未必能处理得比你好多少。是我对你太苛刻,抱歉。还有,那天我没有置疑你的意思,你的优秀和专业是我一直认可的。”

他突如其来的夸赞让我一愣,继而脸颊有些烫。再回想争论,确实也印证了昨晚的自我检讨。不过话说回来,左律师一向冷静自持,对下属严厉但不会态度过激。那天他气势过盛得不合理。

我好奇更浓,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生气……

“那你当时为什么……呃,看起来有点生气?”

左然闻言,眼角眉梢罕见地漫上些无奈,好似不知道该如何解释,想了片刻才道:“……是我失态了。”

我看着他,露出明显不信的目光,他哑然一笑:“我不想给你太多压力,更不会强迫你在任何时候做选择,无论是工作上,还是……其他方面。所以,这样就很好。”


面对这么一段莫名的话,我努力理解,试图慢慢融化突兀感,露出其中或许是我自作多情的含义……

我抓紧窗沿,暗自咬牙打气后:“不好,左律师总是这样,每次我以为能理解你的意思,却好像又没理解。”

左然偏头看我,眸色沉沉。

我打算破罐破摔:“这样会让我会错意……”

左然手中的茶杯已经没了热气,他没察觉似的看着我:“……会错意?”

他的嗓音也莫名有些低哑。


我静静看着他,心躁如鼓。

我想,我今天开了这个口,或许连同事都做不成了吧。

可是,我不开这个口,那我连我自己都不能做了吗?


我垂下头:“我会觉得自己有机会……”

左然彻底愣住。

我以为他没懂,也不敢看他的表情,破釜沉舟一股脑说了出来——

“……有机会更多接触,能讨论更亲密的事情,能一起去很多地方,我是说,能在一起,不仅仅是搭档那个在一起……“


左然一直没说话,我自觉监守自盗本身有错,借搭档的身份和他再接触,或许会给他造成困扰,勇气被消耗得行将就木,我颓了:“辞职报告我晚点写,我先把法律顾问的事情交接好……”

耳边忽然一声关窗声,我震惊地抬头,左然的窗户已经牢牢关紧。

我:“……”

这也拒绝得太没情面了吧!


难过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酝酿,我的房门被敲响了。

我看着窗户冷静地想,我现在跳窗离开还来得及吗?

在屋里慌乱地转了两圈,脑海里左然进门指责我用心不纯,不务正业的画面反复跳动,最后只得认命地磨磨蹭蹭打开了门。

左然快步而来,我吓得往后一仰,还没来及靠到墙上,就被左然拥到怀里。

被他携来的风带着熟悉的木香,纠缠着湿润空气萦绕在鼻尖,是让人无数次无数次地回想的气息,莫名让我微微颤抖。

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:“你哪里也不许去。”

我艰难张了张口,发现说不出话。

左然担心我逃走似的,又把我抱紧了一些:“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你看向我,没想到你……是我太迟钝了……抱歉,本该由我先来说这些话的,不得不承认,在这个方面,你比我有勇气。”

我睁大眼,后知后觉地从他的呼吸里察觉了些激动而克制的颤抖。

左然的语气严肃起来,带着让人心悸的郑重,蓝色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:“但希望现在也不迟——能邀请你做我的搭档吗,无论是工作或是生活,无论前路是风雨飘摇,或是山高路阻。期限是余生。”

眼前场景莫名和那次邀请我做他的搭档时重合,但此时算无遗策的左律师眼里少见地蕴着紧张和期待。

我也明白这个邀请不用于往日的,是来自左然旷日持久情愫的托付。


我眼眶一酸,胸口的温热久久未散去,深吸一口气才稳住气息,吐出完整的话:“嗯,我会变得更强。”

总有一天,会到和你比肩的高度,和你去看同样的风景。

左然低声一笑:“不用,你不用给自己压力,继续往你计划的方向一步步走就好。无论今后你怎么选择,我都会在你身边。当然……你也要在我身边。”

我定定看着他的眼睛:“嗯,尽我所能,回护你。”

左然笑着凝视我,目光濯濯,只觉漫天繁星都逊色几分,万千诗意都无法描述尽这双蓝眸里蕴着的喜悦与爱意。

温热的气息贴近,柔软的唇轻轻触到我眉间。


翌日。

雨果然已经停了,小姑娘热情邀请我们体验木匠,想教我们做一些简单的工艺品。

左然昨晚和翟星通了电话,说明我们赶不过去了,今早直接返回。正好有了时间,我也兴冲冲地和小姑娘去挑起了工具。

小巧的框锯,刨子,木锉和凿子,都是便于初学者使用的工具。我和左然每人被分了一套。

木头在小姑娘手里时是十分乖巧的精灵,在各种工具下顺从地变成了可爱的形状。

我苦哈哈地捏着手里的木头,和左然对视一眼,他眼里有些宠溺的笑意,我想起昨晚落在耳边的话,脸颊蓦地红了,忙转过头去请教小姑娘。

小姑娘一边指导,一边给我们科普了制作不同物件的选料讲究,不多时,她手里的兔子就成型了,憨态可掬,惟妙惟肖。

我戳了戳自己丑丑的木头:“……做木工活真是太不容易了。”

左然笑道:“再试试,冷静,专注。”

我惊奇地看着他手里那块已经呈现兔耳朵的木头,正要夸赞两句,只见他一脸严肃地,冷静地手滑把兔耳朵削掉一半……

我和左然:“……”

左然的兔子已经无法补救,我两干脆合力雕刻我的那块木头。无奈两人动手更是手忙脚乱,但交流商量间,蓝色眼眸与含笑低语近在咫尺,也觉心情十晴朗。


直到最后,我和左然的手工艺品终于完成,相比小姑娘的精致可爱,我们的显得有些丑萌丑萌。

左然叹了口气,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到有些没辙的神色,我不由好笑,只觉得手中丑丑的兔子更加珍贵了。

小姑娘也夸赞:“第一次能做这么好已经不错啦,两位这么默契,是恋爱了许久了吧。”

我红着脸咳了咳:“作为搭档的确有很长时间了呢……”

左然莞尔不语。


知道我们要走,小姑娘不舍地带我们到了陈列室,想送我们两套比列缩小的古家具做纪念。

这次来到陈列室,我注意到一个架子上放着的陈旧漆盒,小姑娘道:“那是奶奶的遗物,但爷爷不想打开……大概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吧。我还挺好奇的……”

漆盒上精细纹路蜿蜒,端庄素雅,我不由想走近了看,不料没注意脚下,绊到了物件,不小心摔到了架子上,架子剧烈晃动。

我还没做出反应,左然已经疾步而来,一手把我护进怀里,旋身用肩背抵住压下来的架子,另一只手稳住架子,架子没倒,漆盒滑了下来,摔到了地上。


左然急切地打量着我,皱眉道:“摔到哪里了吗?”

我安抚地拍了拍他:“没事啦……”又内疚地看向小姑娘,“抱歉,是我的错……咦?”

小姑娘一脸惊喜地蹲在漆盒旁,漆盒外部经常被人擦拭保养,但锁已经生锈了,如今摔断了,却摔出了一地被封锁起来的时光——那是满满的画稿,画的都是爷爷做木工活的样子。


小姑娘激动得语无伦次:“是……是奶奶画的……画得真好……”


听到动静的爷爷走了进来,也惊讶地看着一地稿纸,时隔多年,他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爱人的物件。

满是沧桑的手小心翼翼地拂过画稿,爷爷眼里闪着后悔的泪光。

他喃喃:“我应该多分一点时间给她……我对不起她,她也很恨我吧……”

这份岁月无法褪色的内疚,让屋内陷入低落的沉默里。


我捡起脚边的一张画稿,默默端详。看着看着,心下有了猜测,咳了咳,厚着脸皮开口:“奶奶或许没有怪你……”

屋内的人都看向我。

“虽然不懂绘画,但笔墨里倾注的爱意是藏着不住的,一定也是喜欢这些画面,才想把它留下来,笔触也才呈现得这么温柔。”

因为喜欢专注的你的每个画面,才让我想留住这些心底最美的时光。

左然也点头:“奶奶的物件用了多年,保存得极其完整,用的人一定是小心翼翼并且珍惜万分。“

那些爷爷精心制作的作品,如献上一段被精心裁剪的岁月,再被他的心爱之人用时光雕琢打磨,变成两人漫长岁月里的每一份“值得纪念”。

爷爷无声翻看着画稿,待在了陈列室很久。


临近晚上,路终于通了。我扭到了脚,左然背着我离开了民宿。

左然的背宽而稳,他的外套搭在我身上,体温从衬衫透了出来,熨得手臂有些发烫。

我看着他的侧脸:“你以前这样背过人吗?”

“没有,你是第一次,”左然垂下眼眸,想起了什么,眉眼忽然有些黯然,“倒是老师这样背过我,以前带我出去玩,他忽然有事情要处理,我在一旁等得睡着了,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他背上。那时从老师背上看了一路风景,想着等老师老了,也要这么照顾他。”

后来聂秋失踪……左然再也没能见过他。

想起第一次去NXX开会时,他们争论的话题,我轻声问:“你相信老师吗?”

左然坚定点头:“我相信老师的为人和始终贯彻的信念。”

他说得坚定,蓝色眸里也蕴着长时间寻而不得的落寞。

我把他搂紧了些:“我也相信老师会回来的。”

左然侧头一笑:“你也相信他?”

我:“我相信你。”

他笑了起来。


我不好意思地咳了咳,又问到:“以后……我两要是有分歧怎么办?”

左然自然知道不止这次的误会,还有曾经在工作上的摩擦与意见不合。

左然坦然一笑,回答却出乎意料:“分歧并非坏事,从另一个人的眼里看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,我们两就能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世界。”

我心旌微震,才意识到或许和同道人一起前行的好处在于,能做彼此的镜子,懂得彼此取得的成就对对方的意义,能向着同样的业界高度努力,能细数沿途风景。

能这样思考的左然,也有让我佩服的绝对理性和胸襟。

他之于我,是真正意义上想获得的感情,是伴侣对我来说最好的意义。


或许是和左然的关系更近了,我又无所顾忌地抛出一个问题:“如果我两其中一个,是真的错了呢。”

左然侧头含笑看我:“那你就永远看着我,我也看着你。有谁走出那一步,对方就把他拉回来。假如这种事情真的发生,即使有一方犯错,另一方也不会置之不理。”

你做得对时,我与有荣焉,比获得荣誉和鲜花的你还开心。

你走偏了时,我是把你从深渊拉回来的手,陪你承担所有后果。

所谓爱人,同担当,共生死。


我心里涌起一阵酸涩的温暖,又温又软绵延至全身。

没忍住,俯身去亲了亲左然的耳朵。

左然立马僵住了,被亲过的耳尖飞速红起,有蔓延至脖颈的趋势。

我:“啊啊你别松手我要掉下去了——”

左然反应过来,忙又把我搂紧,他面露严肃地咳了咳:“……别闹,还在外面。”

我得逞笑起来,他走了几步,侧头垂眸低声补充:“……等回去再继续。”

我笑容一凝,脸腾地红了。

这次换左然无奈:“抓紧,你快掉下去了——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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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一,律所。

左然向小姑娘订的小动物木雕也送到了律所,人人有份。

大家沉浸在喜悦里,左然从办公室出来,从正在欢腾的人群中点了几个人出来。

左然:“都进来,说一下上周提交的文件的问题。”

气氛忽然凝住。

我正暗自好笑,左然忽然转向我,道:“你也来。”

我:“……”才想起前两天因为生气,好像没对文件进行二次校对。

左然虽神色淡淡,眼里却多了些温软的无奈。

我只能灰溜溜跟了进去。


进办公室门之前,我抬头看了看窗外被雨水洗过的蓝澈天空,近来暑气渐弱,盛夏就快转秋了吧。

寒来暑往,不同的是,带上了另一个人的期待一起前行,细数征程的里程碑,以及印刻进彼此生命中所有的,细致温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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